[秋季族群普查]
六月初曾經跟清大去武陵做過一次鮭魚族群普查,
沒想到這個秋季,我還有機會再去體驗一次。
[啟航]
星期五天氣很好,
下午就請假往北橫,中橫宜蘭支線出發。
也是想順便看看以前泰雅族白狗群,
沿著大漢溪支流遷徙至新竹尖石鄉的路。
從宇老降至巴陵的兩條路,一條經玉峰,一條叫做武道能敢道路。
其實與日據時代在桃園縣境的理番道路接近,
路邊雖然偶有疊石遺跡,但是駐在所位置已經變動過,或者改為學校,林務局工作站。
尖石鄉一路的樹上,開滿了台灣何首烏的花,像披著白紗的新娘。
也像初降的瑞雪,灑滿了森林的表層,直到地面馬路邊上。
我們還看到竹雞一家大小,從我們旁邊嘰嘰咕咕地小跑步過去,飛起。
其實進入尖石鄉,天氣就開始陰陰的,
大概是白天太熱造成的對流雨。
沒想到過巴陵之後沒多久,天空就下起了霧雨。
在茂密森林底下開車,雖然是夜晚,但是感覺很美,很靜謐。
溼淋淋的路面,有許多的大小青蛙蹦蹦跳跳在過馬路。
有幾條漂亮的蛇也彎彎曲曲地扭過路中央,
我們開車都要好小心才不會壓到牠們。
北橫和中橫宜蘭支線,還留下一些坍塌的路面尚未完全修復。
過了思源埡口(蘭陽溪與大甲溪分水嶺),突然就不下雨了!
還看見月亮從層雲後面露臉。
很有趣吧!分水嶺東山飄雨西山晴。翻過稜線,不只是流域不同,往往天氣也不一樣。
一早醒來,出武陵路去散步!
正是台灣胡桃果實成熟的季節,不只是樹上掛了一串又一串,
滿地的落果,恐怕也是松鼠的最愛。
紅檜扁柏已經偷偷地結了小球果藏在枝葉的末端。
太陽翻過東邊的稜線之後就很溫暖,
林子裡頭,追逐著,跳響枝頭的小山雀小畫眉也多了起來。
大太陽是數魚人的最愛了。
[與鮭魚共泳]
我們這一組是要從觀魚台下溪,往上面計數到二號壩的。
才剛下車,就看到觀魚台底下的深潭有兩對鮭魚在水中衝浪。
「五色鳥」的幾位拍攝者,從水面上開始拍攝。
雌鮭大約有六十公分長,大約四歲大,
雄鮭則是大約兩歲大,也就是剛剛成年。
真有趣,鮭魚也有老少配....?
這個季節正是鮭魚的繁殖期,
在七家灣的淺灘和深潭,很容易發現儷影雙雙的櫻花鉤吻鮭。
雄魚會變得體色較紅,下顎有鉤吻,並且有點駝背的現象;雌魚的線條比較優美,肚子比較胖。
有時候會看見兩隻雄魚以頭部或吻部打架,或者雌魚拒絕了雄魚,把牠趕跑。
在樹蔭底下的淺灘,一對對輕輕搖鰭擺尾的鮭魚,可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呢!
(不過必須更正一下,根據孫元勳老師這幾年在武陵以及大甲溪流域的研究發現,鴛鴦不是一夫一妻終老的。)
這個季節數魚要特別小心,因為一大意可能就驚動了一對鮭魚,
或者踩進了牠們的產卵場。
第二次數魚,深深覺得鮭魚的迷人之處,在於牠們本身就很具古典美:
體側一排橢圓形的印記和細小的圓形斑點,搭配著古銅色的體色,
悠悠哉哉地逆著水流擺動,很優雅的感覺。
這樣的美,足以讓人忘卻長時間浸在溪水中的酷寒,大概都是上岸之後才不停地發抖。
至於牠們是台灣唯一的寒溫帶冷水魚類,珍貴獨特的陸封型的鮭魚,
地質演育證據,活化石....等等,這些其實都是客觀次要的了。
剛游進深潭的下游,很容易與一大群的鮭魚相遇,
此時,要摒氣凝神地扳著峽谷的岩壁,在水裡一次數完,才上來換氣。
如果不小心將牠們驚動驅趕,計數的誤差就大了。
深潭的末端通常流速較緩,底質也容易聚集一些顆粒較小的石頭,
正是櫻花鉤吻鮭喜愛的產卵場。
而靠近深潭的上游,鮭魚通常比較喜歡躲在比較近底部的隱密處。
水性不好的人,大概會覺得從下游逆流而上游很困難,
不過在深潭順著水流往下漂,大概是我們在數魚完普遍偏愛的遊戲。
我最害怕的是數魚時通過峽谷地形的湍瀨,
一堆白花花的急流,也要探頭下去看底下的石頭縫裡有沒有躲藏的鮭魚,
如果這時候眼前就有一面鏡子,看到的必定是張被急流扭曲的面孔。
不只是這樣,要在湍瀨逆流上游或者停住,也是件不簡單的事。
兩手十指緊緊摳住岩壁,尋找適合的凹洞地方安製雙腳或雙膝,
過了湍瀨之後,技術不佳的人不知道為什麼連頭也會疼(大概是水流強勁地衝著頭頂)
,雙手雙肩用力過度,膝蓋小腿敲中石頭....。
不過,能與美麗的鮭魚相遇照面,大概是堅持下去的精神泉源吧!
[水生昆蟲]
秋季不只是水中的藻類少了,水生的昆蟲也少了很多。
六月份看到伏在石頭上的石蠶,以小石片蓋的小屋子,都不見了,
水中只剩下一根根黑盧盧的小管子。
有幾隻黏附在我的防寒衣上頭,與我一起浮出水面。
當牠們從小管子中探身出來的時候,就是觀察的好時機了。
河床裸露的石塊上頭,還有一些羽化之後的石蠶留下的小石屋,撥開一片片緊黏的小石片,
裡頭似乎還有個土繭的構造,石蠶就是靠著它們,生存在水流強勁的七家灣溪。
[鮭魚二三事]
鮭魚也不是都美麗的,
正雄就曾經撿起一隻死了的魚,乍看之下像一隻很破舊的布鞋,
我到現在還很難接受....。
或許牠們是用生命換取族群的延續,
有尊嚴地活著,或者光榮地死去,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年紀的我能夠了解的問題?
也曾經在水中遇到很老的鮭魚,體色很淡,體側的斑點已經很模糊了,
倒是有些不規則的斑塊,或許是搧沙築巢或者打架留下的傷痕。
正雄有說到陸封型鮭魚與洄游性鮭魚,在產卵以及生命長短的差別。
陸封型鮭魚產卵較為精緻,而且產卵完可以繼續存活;
洄游性鮭魚產卵數量極大,也因為傾注了全部的能量與體力在繁殖產卵,所以繁殖期結束就香消玉殞。
七家灣溪與高山溪已經是櫻花鉤吻鮭的最後棲地,
但是夏秋季的颱風來臨,也常常造成河床的劇烈變動,
在產卵時期的水溫,水質,與溪流底質無法兼顧的情況之下,
鮭魚怎麼選擇產卵場呢?
根據清大逐年的調查研究發現,鮭魚最挑剔的是溪流底質,
因為這關係著牠們的卵粒安置,以及剛出生帶著卵黃囊不會游泳的仔鮭棲身之所呢!
[沒有鮭魚滿天飛的眠夢]
每一次跟調查,我總是會做上幾個整夜的好夢;
夢見過星夜下的原野奔跑的水鹿,夢見過森林,也夢過在鋪滿雪白花瓣的阿里山櫻林子底下穿梭。
一整個白天與鮭魚的驚喜相遇,原以為會帶給我一個與美麗鮭魚同游的夢。
子夜時分,疲憊已極地癱倒在大通舖,隔壁那場唱KTV的狂歡,卻強迫灌進耳中,震動著頭皮鼓膜。
不知道他們是否懂得什麼叫做尊重?
[晨間的散步]
樂天學弟妹們,天還沒亮就叫醒了我,問說要不要去晨間的散步。
震耳欲聾的夜晚已經過去了,我們躡手躡腳地開門出去,站在行政中心前面,
仰望尚未隱去的獵戶座和天狼星,星空依然美麗,心情也永遠可以更新,不是嗎?
不再為不值得生氣的事傷神。
天色漸漸亮起來,路上遇到和善招呼的人們;
桃山在朝陽之下精彩地變換著顏色:灰綠,粉紅,橘紅,金黃,金綠...。
陽光之下,真是無限美好!一切的不愉快都可以煙消雲散。
[迷失湧泉池]
早上兩組八人先往湧泉池,尋覓下溪的路,我們卻迷失了。
學弟們找路的時候,我正佇立在寧靜的湧泉池畔。
早上十點,陽光剛好將深邃的池水照得剔透明淨,清澈見底;
只有鮭魚游動時,或者飄落水面的落葉,激起圈圈水花。
在池邊上就看得見好幾尾年輕健康的鮭魚,體色偏紅,是雄魚,
在水中游來游去,探出半個身在水面捉蟲子,或者為了宣示領域而打架。
[上溯起點 二號壩]
重新回到二號壩附近,上溯我們的計數河段。
二號壩以上,岩壁堅硬,水流湍急,多的是峽谷地形。
我們這一組必須多涉一大段溪谷,通過一道小攔沙壩和一道破壩。
在溪中溯行的這一段,彷彿是世外桃源的世外桃源。
我邊走邊回首,溪上游遠遠的盡頭,是雄峙的桃山與我們相望,
感覺上,七家灣溪的水,不是天上來的,也是桃山流下來的。
下水數計時,才發現這一段的水量比起前一天大很多,
水流這麼湍急,大概不適合繁殖期的鮭魚棲身。
果然一路數上去,魚好少,遇到的也都是受傷嚴重的,體色與肥滿度也較差。
正雄說或許是連續不止的雨水,造成食物短缺,與休息不足所致。
[賦歸]
下午一點多,從抽水站爬上岸,正雄和學弟開車來接大家。
換下防寒衣,盥洗完畢,才發現自己曬傷的臉頰。
陳老師披著大毛巾,捧著一本費曼先生,坐在行政中心的草坪上閱讀曬太陽;
我和一如也找了一棵山茶花底下,曬頭髮驅寒。
告別正雄他們,我和我同學回程路線,選擇從武陵往梨山接大禹嶺。
主要還是想繼續看看白狗群的遷徙之地。
中橫的原貌,其實是個古木參天,溪流潺潺的景觀道路。
不必懷疑,身邊優美的巨木,就是中高海拔的優勢樹種:紅檜,雲杉,鐵杉....。
而碧綠溪的名字來自畢祿山,
合歡溪注入由耳無溪和中央尖溪匯入的南湖溪,
再與七家灣,有勝,司界蘭的水一同奔流,叫做大甲溪。
從穿過大禹嶺隧道,我們就越過中央山脈到東邊來了!
大禹嶺往合歡山,正是雲海翻滾精彩之時,
山坡開始隨著陽光變色,彷彿清晨的景象正慢慢地倒帶著。
合歡北峰的山坳處,窩著一些等待夕陽的人們,
遠處稜線山頭,在餘暉中,正立著一個個賞景者的剪影。
我彷彿聽見秒針慢慢爬動的聲音,而此時,時間竟又像是停格了一般。
最遠處是玉山群峰,近處是奇萊連稜,接能高,卡賀爾。
我們八月底才一起去走過那條稜線,說起那一路還真是有默契,
今日之我,凝視著昨日之我....。
或許是白天數魚很認真,離開合歡山不久,我就疲倦地一直睡到回新竹,
中間那好幾個小時,阿德獨自清醒地開過山路,熬過漫長的塞車。
[後記]
去數魚的來回車程,變成了一個結合歷史,地理,生物學,美學的旅行。
體驗泰雅族白狗群發源遷徙之地,桃園縣復興鄉境的理番道路,
經過櫻花鉤吻鮭曾經的棲地,
(有勝溪、七家灣、高山溪、南湖溪、合歡溪、司界蘭溪、畢祿溪)
觀看南湖溪與合歡溪變遷形成的角階....。
水溫、水質、溪流底質、棲地、坡降變化與魚類相組成
在這些觀察、了解、認知、體會過程,
我發現文字已經無法道盡心中的點點滴滴,
也許,這樣的心情,我又得花上好長的時間才能夠撿拾得乾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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