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抑「本尊」? ---兼給海外的骨肉之親

台灣在歷經傲人的軍事,經濟與政治奇蹟之後,於九零年代,終於出現宗教奇蹟.各式正信的與新興的宗教活動,如雨後春筍,冒土而出,蔚為世紀末的奇觀.但如同輕易漲破的經濟泡沫般,在繼中台學員集體剃度的悲劇後,宋七力顯像館的分身騙術,妙天禪師的詐賣靈塔,阿水師的斂財神算等等怪力亂邪事件一一爆發,而使各方上人,法師,活佛避劫不及,在照妖鏡下紛紛中箭落馬.在台灣人的眼裡,「高明的騙術」至此不再單屬政治,竟然更包括了使政治明星為之甘心跪拜的宗教.

宗教活動會因這些事件自台灣消聲匿跡嗎?台灣人可以自此免疫於旁門邪教嗎?

宗教在台灣是一項企業,一個販賣「希望」(Hope)的,人人可為,也欲為的無本生意.「希望」自古即是人們心底深處的吶喊與需要.「希望」永遠不會自人性中絕跡.宗教的市場在人類的歷史上,從來就沒有閃現過不景氣的警燈.並且隨時都蓄勢再拉抬一股漲停板的長紅.當台灣人心中的希望被各項軍事,經濟與政治奇蹟所填滿之後,希望便在宗教,心靈的領域裡重新找到可以沛然流注的隙縫.

台灣的現狀可以美國著名的三台,ABC,CBS與NBC(電視台)來描述.台灣人有三哀:ABC (America-bound Chinese),整個社會但見橫奪豪搶而隨時預謀要溜到海外置產的準經濟罪犯;CBS (Chinese Buddhists' Sovereignty),大部份的台灣人,尤其是中下階層者,生活在千年來中國佛化的,裝神弄鬼的邪靈勢力下;以及NBC (Nobody cares),很多人的身體與心靈受到深深的扭曲,卻依然悲苦無靠,乏人關懷.不義,不潔,與徬惶無依是台灣人真實的面貌.所以,這一代的台灣人特別有種心靈上強烈的希望;渴求要被滿足.而新興的宗教也就緊扣著這一點.因此,在各個東窗事發的擾嚷中,我們還是可以見到一群群簇擁不散的追隨者.他們依舊對上人深信不疑.在光天化日,鎂光燈閃照下,他們還信誓旦旦的直指著旁人不見的「發光體」.在這遙指「國王新衣」的歇斯底里裡,我們看到了這款台灣人「分身」(Schizophrenia)的鬼魅與「本尊」(self-esteem)的失落.台灣人「分身」有術,因為在台灣,精神價值已顛錯.台灣人「本尊」失落了,因為這一代台灣人心靈極為困頓與疏離.諸上人與法師們便輕易的藉著「光合作用」,使台灣人的「分身」與「本尊」暫時找到一個可以安厝之所.

如果不是神的呼召,成為一個鄉間的福音工作者(馬可一:18),我無法想像到在我的教區(新竹南寮魚港)裡,竟然有那麼多的精神異樣,身纏重疾,遭逢各式不幸的人們.我的傳道同工最近辭去了人看為美好的,位於我們教區內的國中教職,因為單單在去年間,他就送走了四位自己疼愛的,卻因車禍喪生的學生.我們的教區不過是台灣耀眼都會之外,廣大邊緣群眾的一個簡例.在台灣實在還有極多這款的人群,他們是金字塔基底的大多數,是生活在黑暗社會裡的主流.他們是都會人經濟,政治奇蹟光圈外,沒有「本尊」,只有「分身」的,寫實的人物.

在教區裡有一位癱臥床第的朋友.他雖散盡家財於各種廟公,法師與上人,仍「樂此不疲」.問他何竟如此熱中祈神拜佛.他說,久病床榻,試過各種醫療,如今妻離子散,早已看盡人間冷暖.多年來沒有人肯稍候床前.只有廟公還願意為他作法.他明知希望渺茫,但看到師公,乩童還是那麼認真盡責的表演,那麼當一回事的頌經與踴跳,他自己都很受感動.所以,只要一有錢,他還是願意請他們來「熱鬧一下」.一個人雖然沒有了「本尊」,他的「分身」還是須要受安慰的.也因此,只有「分身」的人才看得到法師的分身;失去「本尊」的人只要還有晉見上人本尊的機會,就是一種活下去的希望,就能贏回一點自己生命的尊嚴.沒有了上人,法師或活佛,人生還有什麼盼望呢?至於有沒有法力,會不會發光,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在了無生趣的生活裡能熱鬧一下也很好.我的朋友結論說.「他送七粒,你們基督教能送幾粒?」

問得我啞口無言! 是的,人家既使假戲,還是真作呀! 而我們基督徒能送幾粒呢?

附近有個大教會轉介一位未信的癱瘓者給我們.「離你們教會比較近.」友會說.

神給了我們一顆靈魂,我們感謝主,我們也樂於牧養.但這個理由卻使我對自己生了一頓悶氣.如果這未信者是個成功的商人,恐怕這教會會越區搶羊,而不是拱手奉送.去年我們接手這教會時,會友只有十來位年齡平均六十歲,國小水準的「老芋仔」.而大教會是有能力的.但寧可辦美語教室,搞幼教班等體面的社區服務,卻獨對悲微困苦小人物「分身」乏術,塞住了基督的憐憫之心.也無怪乎在廣大的台灣鄉下與民間,基督教失去了「本尊」.

綜觀近年來佛教各派在台灣的復興,有一個共同點:所有的,著名的上人與法師們都是發跡自偏遠的,卑微的,貧困的鄉下地方;他(她)們都曾在動亂當中與台灣共相持守過.他們在擾攘動盪中沒有分身異域,所以,既使他們沒有受過什麼高深教育卻也仍然贏得了本尊.但反觀基督教,自二位蔣總統逝世以至閏八飛彈,多少教會精英帶頭分身海外,以保福音種子;同時,我們各項福音運動哪一不是在大都會的冷氣房裡高喊出來的.憑這一點,基督教在台灣失去了本尊實在是公平的,怨不得人的.否則人間的公理在那裡?

這一波波宗教事件,讓人看到了台灣是一個福音未得之地.她之所以未得,不是她對宗教全然的排斥,不是她的天空上有掌權的邪靈(很多人都這麼禱告,但我認為撒旦沒有那麼偉大),更不是因她是一塊宗教硬土.反而,她是一個熱切渴望宗教來擁抱與安慰的謫仙之島.她的百姓是日夜哭求神明的敬虔子民.他們成為未得之民,是因為沒有基督徒把真神介紹給他們.是因為在他們困頓流離時,沒有基督徒與他們悲苦共渡,同哀齊泣.因此,在眾教皆興旺,唯獨基督教荒漠化,邊陲化時,人們要問的是,基督徒你的分身在那裡?你的基督的愛的本尊在何處?

多年前,筆者在康乃爾大學從事研究工作,每日面對著那個蘊育胡適白話文學芻議,改寫中國歷史的綺色佳湖.在斯土信美下,但見故國的苦難與動亂,每每讓我午夜夢迴,而陷入極度苦悶與痛楚的「分身」中.於是,在神的感動與呼召下,毅然的束裝返國,投入鄉間的福音工作.多年來,經常在灰心喪志的時刻,蒙主的手親自安慰與激勵.終於,在那卑微與不體面的福音工作中,在那屢屢的失敗與軟弱裡,因著神的憐憫與慈愛,尋回了自己在海外久已失落的「本尊」.這些日子,雖恭逢台灣各種軍事,政治,社會與宗教驚濤駭浪的洗禮,在其中卻沒有因此喪膽或分身,反而再再親體神豐饒的同在與恩典,更加因而確擁自己的本尊.

今日,在宗教掃黑中,不只讓我再度恤體哀哀百姓的流離困頓;在神面前深深認罪自己福音事工的不力與失職;更讓我想起在海外,同樣夜夜思鄉魂遊而「分身」的弟兄們.真盼望他們也能想想此地悲憐的骨肉與需要,頓悟到於其在異域忍受「分身」的椎心之苦,不如回應那神聖的呼召,回到這個卑微的鄉閭,為主,也為這兒的靈魂,重新尋回自己久喪的「本尊」.身為基督徒,我們也許沒有法力可以「送七粒」,但我們可以「背十架」呀!天意憐芳草,神的恩典夠我們輕藐赤禍的威脅,神的大能可以使我們無懼倭寇的侵犯,神的保守能讓我們超越世上一切的試探與苦毒.鮭魚總是要回游產卵的.在這莽莽小島,基督是掌管沉浮的主.相信,因著祂兒女「分身」的回歸,基督的「本尊」必然得以重拾.而國人也因而終將邁出印度哲理的陰霾,走出傳統信仰的黑暗,揮別悲苦的命運,重建基督光明的身體與國度.

(作者為台灣清華大學生物化學教授/新竹新恩堂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