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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Sima 西瑪

大部分黑暗時代史學家將塔爾教會描寫成一個牢不可破的,齊心一志的統治力量,並且經常與與一些叛變的城邦對抗。確實,教會比城邦更統一而有組織,因而成為其優勢,但它並非是單一牢不可破的結構。該時期的紀錄顯示一些令人困擾的小規模聖人崇拜、被取代的地方信仰、以及對個人的盲目崇拜構成的織錦。加上塔爾教會成員中各種變動分歧的教條甚至是公然的異端,這很顯然地解釋了審問與改革運動的成因。當然,這些審問與改革運動也像教會的其他組織一樣顯然地受到這些教條爭議、個人崇拜、公然異端的侵蝕。

--亞寇爾,阿基夫學者

啾太找到了回埃爾拉碼河的路,並且開始沿著它往南走向大橋。他考慮過往北遠離這些爭戰中的城邦的瘋狂,尤其是他受傷的腿開始覺得好些以後,但是找到渥斯卡的重要性實在太重大了。

他安靜地行動,於上午和下午的時間中往南行時將懶洋洋的河流保持在自己的右側以遮蔭日間的暑氣。他節約地使用自己的光魔法,在晚間點火,還有一次用來震攝住一隻河鼠好抓牠來當晚餐。隨著重複施展這個法術,他發現自己在光的力量與控制方面日益強大。但如果他沒辦法到達埃速爾,這些成果等於沒什麼用。

他因為不知道誰--如果真的有一方--贏了這場戰爭而感到礙手礙腳。他在河邊沒有碰見過任何人,但是發現了很多被遺棄的裝備,足夠他作出埃速爾裝束,同時又在背包裡帶著一部分自己的基德鎧甲。他也在遺棄物中發現一個裝滿蘭姆酒的雕刻水晶瓶。不管現在誰掌控了橋區,他都已經有所準備了。

結果這些都不要緊。當他在一個灰色陰暗的早上來到橋區時,埃速爾軍控制了大橋的北端,基德則控制南端。兩邊都對對方到來不太高興,但似乎也沒有劍拔弩張,從橋的一段到另一端的交通也毫無阻礙。確實,一個龐大的馬隊在橋的遠處的基德領土上駐紮著。

啾太攔下一個正在訓練新進馬匹的馬夫,問他自己不在的期間發生了什麼。

“戰爭結束了,”馬夫說。“在洞底[Pitdown]之役後,教會為兩造協調出了一個和平協議。像你這樣走失的散兵在這一周間陸陸續續過來。那時你在現場?"

“恐怕我是,"啾太說。

馬夫咂咂嘴說,“聽說很糟。"

“夠糟了,"啾太說。“所以,這樣說來埃速爾可以通行囉?"

“可以,"馬夫說,“但除非你願意在城牆外面紮營,否則你就不要去。"

啾太對這個人疲憊地揚起眉頭。

“瘟疫旗幟在埃速爾飄揚,"馬夫說,“就像之前在基德一樣。這次是冷流感,或是之類的。我聽說相當棘手。就我的了解你的胃會縮成一小塊,然後你因為想把它弄出身體而死。"馬夫若有深意似的對著河對岸的營地搖搖頭。“這就是為什麼那麼多人往南要去基德。我也不能說怪他們。"

啾太抬起頭翹高下巴示意營地的方向。“‘那麼多人’是誰?"

那個馬夫神秘兮兮的向前靠,“教會人員,"他答的簡單。

“教會?"啾太眨眨眼。“教會什麼時候開始會離開--就算是有冷流感的--城市了?"

“協議的一部分,我是這樣聽說的,"馬夫說。“基德有一大批異教徒、巫師、罪人要燒掉。"

“我懂了,"啾太說,他立刻想到了渥斯卡。他會是其中一個人犯嗎?

“他們到那的第一個早上就會把他們綁上火刑柱,點上火。活活燒死!"馬夫獰笑著說。“也算是一種歡迎來到新社區的宴會吧!"他一邊咻咻喘氣一邊笑倒了下去。

“真迷人,"啾太說。“而他們正在前往基德。"

“他們的確是,好大爺,”馬夫說,“的確他們是。”

啾太讓那個馬夫回去幹自己的事,並且停下來以便把他破爛的埃速爾制服殘片換成破爛的基德鎧甲殘片。埃速爾守衛譏笑著讓他通過。

另一方面,基德的守衛在他接近時要求盤查。他說出了他的化名以及之前的單位。

橋頭守衛的指揮官查閱一張大板子。“你是洞底之役[Pitdown]的生還者?”他以帶著鼻音的刺耳聲調問。

“我想人家是那樣稱呼它的,”啾太說,試著保持專業態度。他的眼光掃過教會的營區。他可以找到一個加入南方商隊的辦法嗎,他應該這麼做嗎?

“那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前的事情了,”指揮官以帶著責難性的粗嘎聲說。

“我跟我的單位分散了,”啾太聳聳肩說。“我沒有待地圖。”

指揮官哼了一聲準備把他打發走,同時用拇指指向營區。“加入教會守衛。他們會護送慈愛的戴爾芬總主教以及屬神的囚犯[holy prisoners]去基德。然後你一抵達那裡就會被重新分派或是除役。戰爭結束了,你應該有聽說。”

啾太難以致信地盯著橋頭守衛指揮官。

“士兵,還有問題嗎?”指揮官說,他的粗嘎聲中憤怒的成分漸增。

啾太突然回過神來。“沒有,長官!謝謝,長官!”啾太收拾好自己的背包,走向教會的營區。

當他到達時,整個營區已經幾近於打包完成隨時可以開跋,裡面一片鬧轟轟[was a hive of activity]。啾太試著要找到負責的人卻徒勞無功。他也試著要找出所謂“屬神的囚犯”在哪裡但也同樣沒有成果。

他背後有人在叫什麼東西,但啾太繼續這幫人群。那裡有一些基德士兵,其中一些人有著眼睛大睜,稍帶恐懼的表情。他猜這或許是其他洞底之役的生還者。他好奇自己臉上是否也戴著這副痛苦地誠實的表情。他感覺到靴子裡的鏡子,但是並沒有身手去拿。

某人又叫了一次,但是啾太的全身的血液凍結於他看見戴爾芬,聖齊爾教派的總主教,被攙扶著上馬的時候。他的座騎是一匹白色大騸馬,背負著一個華麗的盒子狀的座椅讓這個體型高大的女人可以坐在橫座馬鞍上。啾太強忍著想要轉身逃跑的衝動。當然他的鬍鬚與破爛的衣著這一次可以讓他偽裝起來。

總主教抬頭向上看,啾太一瞬間感覺那雙眼睛鎖上了。他全身血液凍結,心臟沉到靴子裡。但總主教保持著毫無感情的表情(或至少,不比他平常的表情來的看來更不愉快),他也沒有顯露出任何認出了啾太的表情。

然後,一隻沉重的手搭在啾太的肩膀上,他當場跳起三呎之高,同時轉身面對偷襲者。

托格斯後退幾步,同時把手移開啾太的肩膀。“打仗把你搞聾了嗎,老兄?我叫你,而你卻好像是迷失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裡面!以塔爾聖書之名,看到你從戰鬥中存活下來真好!”

啾太深吸了一口氣,試著平撫下他雷霆般猛烈的心跳。托格斯叫的是他的化名,那個他入伍用的名字,所以他自己才沒注意到。

“恐怕我晃了很久才到這裡,”他說。

“我們都是,”托格斯說,接著他壓低了聲音。

“雖然很難有比看守我們的小姐──那個過度填塞的牛油包更無聊的事情。至少我們理當得到一些休息,是吧?”

整個連隊最後終於組織起來。啾太與托格斯索屬的團體被指派為後衛,表示其他的隊伍必須從他們面前通過。

最前面的是前鋒隊,由從基德派來無損傷的步兵組成,他們的薄板甲上了一層光量的黑臘,他們剛洗乾淨的上衣綠得像是陽光斑駁的樹林。接下來是騎從,穿著同樣光鮮。再來是總主教的馬匹,後面跟著一些較為低階的教會官員,不是騎著馬就是乘坐單人馬車。這些後面是一輛笨重的馬車,裡面裝的不是埃速爾的教會財寶就是幾千卷的塔爾聖書,或者兩者都有。之後又是另一隊步兵,看起來比前鋒殘破但實際。接著是幾輛裝載屬神的囚犯的馬車,最後才是啾太的單位。

裝囚犯的馬車只比當初運走大補師媽媽的驢車大一點。這裡面裝滿了上了手銬腳鐐的犯人,有幾個犯人的手銬還綁在馬車的柵欄上。

他們是一個不怎麼令人激動的團體。如果教會是根據他的敵人的來被評定優劣,對於這些行為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確實,教會似乎把埃速爾的監獄與地牢都清空了以提供足夠的犧牲品庫存。扥格斯可以指出(但他並沒有)這些囚犯是教會的敵人的範例--貧窮、疾病、飢餓--因為他們都顯然是這些特徵的代表。

啾太掃視囚犯,尋找渥斯卡的面孔,結果卻驚訝得喘不過氣。在第三輛馬車的最前面,雙手被華麗的鏈條銬上,她正是巷子裡那個覆蓋著藍色的女子!她的服裝如今是破爛的犯人灰,但她心型的臉蛋與劉海卻是不可能搞錯的。

啾太瞪著她,她稍稍轉身,眼光對上了啾太。就像之前碰到大主教一樣,他覺得她看到了他在看她,但這回他也感覺她認出了他。她的頭稍稍點了一下,露出淺淺的微笑,接著便轉回去面對前進的方向。

最後一輛囚犯車隆隆駛過。沒有任何跡象顯示渥斯卡在這群犯人中。

扥格斯用手肘頂頂啾太並說輪到他們了,於是他們跟其他寒酸的洞底之役倖存者集合在小貨車的後面,跟在隊伍的最後方前進。


啾太與托格斯很輕易地毛遂自薦擔任守衛任務(除了托格斯不怎麼情願在一天的行軍之後卻只得到半個晚上的睡眠)。要安排他們被指派為特定囚犯的守衛就多花了一些口舌。

大部分的準備要放上審判之火的罪人,罪犯以及賤民[ne'er-do-wells scheduled]都被放到一個大帳棚過夜。一些可能會製造特定問題的則被安置在各自的營舍以及個別的守衛。所以在深夜和原本看守那個藍色女子的守衛交班的就是揪太與托格斯了。啾太注意到教會比基德軍方更重視他們的囚犯--兩個守衛配置於一個帳棚,並且明確地被告知到換班以前都不能讓任何外人進去。

啾太等待到整個營地大部分的守衛都換過班,整個區域開始安頓下來。然後他說,“我要進去帳棚,托格斯。我希望你留在這裡。"

扥格斯沉默了一下子,然後說,“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了。"

揪太懷疑地看著這個大個子。

扥格斯搖搖頭。“這麼麻煩,還不就是要嚐一下這個小妞?你就不能等到你回基德嗎?我隻到碼頭區有一間不錯的窯......"

揪太聽出這個守衛在說什麼,因此猛烈地搖頭。他可以感覺到全身血液因為尷尬兒網頭上衝。“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要跟那個囚犯說話。"

扥格斯鼓起腮幫子發出嘲弄地哼聲,“對啦對啦,我也總是這麼說的。只是想說話。不過結果總不是那樣。"

揪太覺得臉變得更燙了。“我說真的,我在找人......"

“我們都是,小子,我們都是,"托格斯說,接個給了啾太一個深長的,鋼鐵般的眼神。“那就去吧。我想教會也不會在意,而她改天就要被點火了。我會往外移一點,這裡,注意著值夜的指揮官。不過別搞得太激烈,如果你願意的話?"

啾太還想跟那個守衛爭辯,但只以搖搖頭代替,同時解開了帳棚的入口。

當他溜進去時,托格斯又丟下最後一句。“還有,不要搞太久。我想說不定我也會需要一段大概兩小時的‘長談’。”他以一陣齷齪的笑聲強調其論點。

帳棚中有其他補給品--堆在一側牆邊,把中間空了出來。中央是一個丁入碎石地的大鐵樁,一條短鐵鍊連接著鐵樁與犯人的手銬。這與基德軍方用來關抓到的間諜的方法相同,但是這些鐵樁、鐵鍊、以及手銬本身都銘刻了蛛絲般的細銀絲花飾。啾太注意到這和困住渥斯卡的一樣。

“你也該來了,"藍女人說,雖然她現在穿的是一身灰色。

啾太皺著眉伸出一隻手,手掌向下,警告她放輕聲音。他不相信托格斯有可能不站在帳棚門口偷聽裡面在幹啥。

“我要一些消息,"啾太壓低聲音說。

女人抬起她被交叉著銬住的雙手,“搞什麼,不是英雄救美?我還以為你是來方開我的呢。"她姚著頭,她的頭髮波浪般甩過她的臉頰。“對不起我沒有快點去找你,基瓦省來的啾太。我最近有點忙。"她的聲音聽起來毫無道歉的意思。

女人再次抬起手腕。“先把我的手解開。"

揪太搖頭。“消息先。上次我們說話的結果,你丟下我一個在巷子裡嘔吐。"

女人把眼睛瞇了起來。一時間揪太覺得她似乎想鑿開一條通往他的靈魂的道路。他坐著,一動也不動,等著她做出決定。

最後她舔舔嘴唇,閉上眼睛,說到,“渥斯卡死了。抱歉。”當她這麼說的時候,肩膀微微地向前垂下。聽起來還真的向是在道歉。

啾太聽到她的話時感覺胃袋直往下沈,頓時覺得一陣暈眩,就像當初在巷子裡時一樣。這次帶來暈眩的不是因為魔法,而是恐懼。恐懼這個女人說的是真話。

“不,”他最後喃喃地說。他一逃出城就應該直接回埃速爾的。他根本不應該丟下渥斯卡一個人。他一開始就不應該跟渥斯卡分開。

他不應該施那個法術的──那個引來了教會跟狗不理的法術。

“我很遺憾,”女人說,同時又舉起她交叉的手腕,“但是我們沒有時間了。你得給我鬆綁。”

揪太再次搖頭。他的嘴在動,卻沒有發出聲音。最後才勉強擠出,“怎麼回事?他怎麼……

女人一屁股坐下,臉上的表情混合了關心與不耐。“那不重要。不,抱歉,那很重要。我只知道大概。他們幾乎在你一逃走以後就抓到了他。那引起了一場打鬥。他們用十字弓射中了他。這是在他們把我抓住以後我自己拼湊出來的。”

“不對,”啾太堅定的說,“我們抓過一個埃速爾間諜。他說渥斯卡還活著。教會把他抓住了。”

“教會故意放出這種風聲,”女人立刻說到。“他們希望你會聽到然後來救他。”她停了一下,然後補充,“結果當我來察看的時候,他們把我給抓了。”

帳棚裡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揪太的漲紅了臉,但不是因為尷尬。渥斯卡死了,都是他的錯。

女人等了一下子,然後以低沈堅定的聲音說,“你搞懂了嗎?他們故意放假消息希望能引誘你回來。他們想要。我想他們現在還是想,從他們問的問題判斷。”她第三次把手腕伸出。“我們可以走了嗎?”

揪太眨眨濕潤的眼角。他可以信任這個女人嗎?渥斯卡是真的死了,或者她只是編個故事好說服他幫她逃跑?

他看著她冰冷,藍色的雙眼,知道她是認真的。在說她至少可以編一打更好的故事。

渥斯卡死了,而教會還在追捕他。

他看著手銬。“我沒有鑰匙,”他說。“我不知道……我是說,我沒有辦法。”他結結巴巴地說。

女人不耐地嘆氣。“你當然可以。我不行,因為它們是焊在我的手上。如果我試反饋作用會吞噬我。你可以。只要用一個咒語就可以把它打開了。”

啾太如今開始仔細的檢視那個手銬。它們在一邊有一個很細的接痕但沒有上鎖或鉤住的地方。“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啾太小聲地說。“我不知道那個咒語。”

“那就創造一個啊!”女人責備地說。“你的顏色是什麼?”

啾太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被銬住的女人。“我的什麼?”

“你的顏色!”女人努力地把聲音壓低在耳語的程度,但這樣的努力卻像是敗局已定的戰爭。“我不能相信渥斯卡沒有……好吧,我們從頭開始。你知道些什麼法術?”

“我可以讓亮光出現,”他說。

“亮而熱的光。”

“我想這就是一開始你從總主教手上逃脫的方法,”女人說。“這顯然真的弄皺了她的包頭巾[put a real wrinkle on her wimple]。還有呢?”

“我會製造藥水,有正確的材料的話,”他接著說,然後兩手一攤。“你也知道的。我搞這些的經驗不是很長。”

“看得出來,”女人說,聲音裡還帶著一絲冷意。

啾太看著她的眼睛,感覺似乎可以在她苦思下一步時看到齒輪轉動。最後她說,“當你在施法的時候,你想到什麼?”

“想到?”啾太複頌,然後才了解到她指的是什麼。“我想到我的家,我長大的地方,在基瓦。”

“山地,森林,海邊?”女人提示性地問。

“遠處有山脈,”啾太說,“但主要是農地。果園。葡萄園。花園。”

“那麼說來,是平原,”女人說。“那也很合治療性的魔法跟光球。好吧,這是我們可以做的。我要你從你的大地中抽取魔力。你知道怎麼做嗎?”

啾太點點頭,閉上雙眼。他回到了基瓦,回到他家族的大宅。他慢慢地從回憶中抽取出能量並在心中將之塑造成一個白熾的球體。

“很好,”女人說,“你在想像什麼?”

“我在想著一個白色的光球,”啾太說。

“那個球是魔法力,魔法的能量,”女人說。“現在我要你繼續想著那顆球同時把眼睛張開。”
啾太照著她說的作。

“現在我教你如何塑造魔法力。我不可能作到百分之百精確,因為這不可能真的只靠語言來描述。”

“就像是寫下一支舞,”啾太說,同時感到對沃斯卡的懊悔引起的一股新的刺痛。

女人幾乎露出了微笑。幾乎。“夠接近了。現在我要你將球塑造成一個圓盤。把兩端壓扁,同時想像圓盤的邊緣是如此的薄以至於它可以輕易地符合這手銬的接縫。你可以做到那樣嗎?”

“我可以試試,”啾太說,同時在心中壓扁那個光球。然後他問,“妳以前有這樣做過嗎?”

“臨時打造一個咒語?”女人問。“有。有一次我對一個手像我現在一樣被銬住的法師這樣做。”

“有效嗎?”啾太說,魔法力圓盤正水平地旋轉著,同時他想像著它正朝著手銬移動。

“某方面來說成功了,”女人說。“他現在用單手施法。放輕鬆!只要讓圓盤滑進接縫然後沿著手銬的長邊移動。對了,就是這樣…”


托格斯最初只是在幾呎外閒晃,但好奇心很快勝過了意志。當她回到聽力可及的距離時,對話聲還很溫柔而模糊。

那小子說不定講的是實話,另一個守衛想。或許他只是想跟這個女人說話。浪費了一個大好機會,他想,不過反正每個人想要的不同吧。

溫柔的呢喃聲持續了一會兒,然後從帳棚裡傳出一些閃爍的光線。帳棚壁上出現了模糊的影子。呢喃聲也停止了。

那小子太粗心了,托格斯想。為了個人一時的歡愉而擅離職守是一回事,點亮一盞提燈引起人家注意又是另一回事。他最好在啾太因為自己的愚蠢而吵醒整個營區以前制止他。

另外,托格斯邊笑邊想,也該輪到他了。

身材高大的守衛拉開了帳棚的門簾並說,“小子,我也不想打斷你,不過如果你玩夠了…”

當他看到那兩人跪在帳棚內的泥土地上時,他說到一半的話也卡死在喉嚨裡。女人的手銬躺在一邊,她正在揉著自己的手腕。

年輕人和女人同時向上看。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受驚的兔子。然後那個女人舉起一隻手握成拳頭。

托格斯感覺到某種溫暖潮濕的東西在他的腦子前面擴散開來。然後那個女人把拳頭往她自己的方向拉過去,而那潮濕的什麼東西似乎也跟著被拉著穿過他的頭殼前方。就好像她把一個魚勾釘進了她的腦子,然後就只是……拉。

這一切就在一眨眼間發生。在他倒向鬆軟的泥土地以前,托格斯只來得及掙扎著說出“怎……”


“你對他做了什麼?”啾太尖銳地質問。

“一個記憶喪失咒,”女人用一種事實上說來就是如此的態度回答。“他會在一個小時以內醒來,完全記不得見過我們。到時候我們已經遠走高飛了。”

“遠走高飛?”啾太說。

“遠走高飛,”女人重複。“我們要儘可能拉開我們和營地的距離。我知道一個可以讓我們躲藏的安全處所,然後我可以坐船往西航行。”

女人開始打開帳棚,但啾太確動也不動。“不,”他說。

女人眨眨眼,睫毛瞇了起來,“你說‘不要’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還有其他人被關在這裡。”啾太說,“教會的囚犯。我們必須也釋放他們。”

“釋放他們全部?”女人的聲音好像備什麼哽住。“你瘋了嗎?”

“瘋到想要放妳走,”啾太說,他的聲音堅定而平穩。

女人的臉色緊繃,“我可以把你丟在這裡。”

啾太點點頭,“妳是可以。但是妳說當你想要找沃斯卡的時候總主教的陷阱把你抓住了。你找渥斯卡是有原因的。我想同一個原因使得妳現在不會丟下我。”

這個前藍衣女子一手握拳打在地上。她看起來像是準備要詛咒誰,但她立刻又說,“你打算怎麼做?”

啾太放下重擔似地喘過一口大氣。“這群人裡還有其他的施術者嗎?”

“真正的巫師,跟你我一樣?”女人反問。“他們大部分只是彆腳的[penny-ante]煉金術士跟預言家。有一兩個學者只是因為問了錯誤的問題而被判罪。有一個據說是死靈法師,但他已經瘋了。他可能也是唯一一個真的會施咒語的。”

“那先救他,”啾太說,“然後試著儘可能釋放其他人。我會在營地的另一邊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你可以用你的催吐術嗎?”

“催吐……”女人說,然後幾乎要笑了起來。幾乎。“你說的是‘失去平衡’,我用在巷子裡的那個。是的,我可以用這個咒語,但是我不能那麼常用。我可以在逃亡時用它開路。”

“很好,”啾太說。“我離開以後等十五分鐘,然後開始動作。馬群就停在這裡的西邊,山丘的另一側。我們在那裡見面。”

“很好,”女人說話時的聲音明顯地很不自然。“你有什麼我能用的武器嗎?我可以用你朋友的劍,但那恐怕會引起太多注意。”

啾太伸手到靴子裡拿出她的匕首與沃斯卡的鏡子。女人接過了匕首,但他的目光卻未曾離開鏡子。

“保管好它,”女人簡單地說,對鏡子點了點頭。“這可能很有用。”

啾太走向帳篷的門簾,停下來看托格斯,他成大字形由帳篷的地上往外倒。

“最好把他弄進來而不是留在外面,”女人似乎讀到了啾太的心思而說。“如果我們成功了,就會造成太多的困惑,誰也不會想到要質問他。而如果我們失敗了……”她讓自己的聲音拖長了一會兒。“你真的想要這樣做?你不認識的這些人?”

啾太哼了一聲。“我連妳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決定要幫妳了。”

那女人一震,對啾太的話感到驚訝。

然後她說,“西瑪,我是闇影之城的西瑪。還有,別擔心,你可以信任我會完成我的工作。我會釋放那些人,即刻就把他們帶到。”

啾太看著那個女人,點點頭,接著便離開了。


慢慢地,啾太稍微搖搖晃晃地穿過營區,看起來不過就是一個剛從一個帳棚裡的一場賭博中離開的微醺士兵。他小心地在不同的單位間移動,暗中記下士兵的位置。他們已經深入基德領土,除了囚犯的守衛以外,就幾乎沒有額外的哨兵了。

裝滿書(還有/或者寶物)停在一個巨大的白色帳棚的附近。晚間稍早的時候帳棚被一股蒼白的光源從內照亮,但現在則是一片黑暗,守衛們也在入口處打著盹。啾太看著陰鬱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招喚出大地的回憶。

他攜帶著記憶的能量-那女人所說的魔法力-將其凝聚成一粒粒小小的種子,每一粒種子都不比拇指指甲更大。他圍繞著大帳棚的外圍移動,同持保持著這些記憶的鮮活,將一粒種子丟到地上,用腳踏過,然後繼續前進。當他如此做時,沒有人表現出注意到他的樣子。

記憶開始在他的心中變得熱烈而炙人,像是滾燙的煤塊掉到天鵝絨上一樣燒烤著他他的想像景色的邊緣。他從不曾保留記憶的力量─將他們呼喚出來卻不使用─達這麼長的一段時間。當他的內心底層變得越來越熱,他不禁開始好奇一個人究竟可以藉由施法傷害自己達到什麼程度。

他完成繞指揮營帳一周並且晃向馬車。他的心裡像是被烈火焚燒著,他甚至覺得鼻子底下可以聞道一股氨的味道。一個健壯的身影─那是另一個守衛─在一片黑暗中漸漸顯現。

“這裡不是你的營區,”那名士兵說。“立刻向……”

從遠處-囚犯的營帳-傳來一些喊叫聲。士兵望向喊聲的來源,他的手移向自己的佩劍。

就在此時啾太釋放了他所種下魔法力種子的力量。

光束從指揮營帳與馬車周圍的明亮噴泉中噴射而出,像是地面上點燃了白熾的煙火。剛才與啾太攀談的士兵正好站在其中一個上方,正用手摀著臉,他的鬍子上閃著點點明亮的火花。指揮營帳已經因熱而悶燒了起來,從裡面也傳出了喊叫聲。幾呎之外第一道火舌已經已經纏上了馬車的底盤。

是書,當火焰延燒到馬車本身時啾太這樣想著。它裝著的是書,不是寶藏。

施法使他精疲力竭,啾太現在只想把自己捲起來睡一覺,但整個營區已經被吵醒,像個被捅了的蜂窩一樣忙亂。他強忍倦意跑向營區的中央。他的周圍被驚叫與喊聲包圍,指揮官們吼叫著命令試圖保護教會人員、滅火、同時追逐逃跑的囚犯。

啾太深吸了一口氣,大喝道,“狗不理!我們備攻擊了!狗不理!”同時衝向營地的周圍。一些原本可以作為消防員的人也衝向黑暗當中,準備與想像中的敵人接戰。

啾太四處繞著圈子,他的呼吸聲在自己聽來凌亂而嘶啞。他兩次遇見投入黑夜中的小隊,企圖尋找備任為存在的敵人。其他人很快就聽到他的叫聲,只穿了一半裝備的士兵們也從營房中越出想尋找狗不理。啾太朝向囚犯營帳的一團混亂處移動。

一群手還被銬住但腳已經鬆綁的犯人蹣跚地前進,看到啾太就像被凍住了一樣停下來。啾太指向遠處離離營區的方向,犯人們就像是一條多足怪獸一樣立刻七手八腳地離開了。

遠處傳來刀劍交擊聲,啾太懷疑是不是有些犯人已經把自己武裝起來了。然而他只瞄到一幅模糊的停格般的場景──一組士兵陷入與動了起來的骷髏的交戰中。骷髏默默地戰鬥,他們的長彎刀每次出擊都在對手身上劃出血痕。士兵的攻擊砍下一塊塊碎骨,但骷髏們除非被徹底肢解否則都不會停止攻擊。

啾太理解到,這是那位據稱是死靈師的人的傑作。他顯然真的會施法。啾太感到空洞,疲憊,但仍舊將渥斯卡的鏡子像護身符一樣抓在手中穿過了營區。各單位的指揮官已經開始重新掌控住他們的部隊。無論如何,囚犯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成功地逃亡。

最後他終於到達山腰上遠眺營區的馬場,馬匹們就圈養在這裡。大部分守衛已經被召回營區,而鼻孔噴著氣的馬兒正用腳扒地,同時扯著牠們的韁繩。

啾太停下來,喘過一口大氣。西瑪懶洋洋地爬上山丘,她的呼吸沉重,表情跟啾太的感覺一樣憔悴疲憊。

她稍稍轉身,對著底下營區中的一片雜亂輝揮手。“高興了吧?”她說。

啾太點點頭說,“我們可以走了,夫人。”

“我可不這麼認為,”另一個聲音說,同時從馬群後方現身。“幫助施巫術者是一項罪惡。也是犯法的。你的旅程到此結束了,我的孩子。”

啾太抬頭看到了戴爾芬總主教的巨大身形從陰影中出現。這個身材高大的女人滿身大汗,啾太知道她可能一路緊追在後跑到這裡。

“塔爾之光照亮一切,”女教士說。“攻擊開始時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書籍,但它們已經沒救了。然後我想到任何攻擊者都會想把馬匹弄到手。塔爾的智慧將我引導到你這裡。”

啾太一手握劍一手握住渥斯卡的鏡子。他搜尋自己的內心卻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大地之上,無法依賴自己的記憶。他的心實在太累了。

總主教唸誦起經文。“沐浴於神聖光芒,異端者發現自己的污穢,感到無望。”一邊說著她的身體開始發光,一開始像是一個帳篷的裡面有光,然後亮到足以將整個山腰沐浴於像是白晝般的光亮中。除了總主教自己的象牙白斑紋座騎以外,所有的馬匹都蹄聲如雷地踏著地面,想要把拴住韁繩的木樁拔起。

啾太轉向西瑪說,“你可以用那個失去平衡……?”但那問題說到一半就卡在了他的喉嚨裡。從闇影之城來的女人已經被[doubled over],她的表情精疲力盡,在女教士的光芒照映下更顯得蒼白。

“她不值得塔爾的善光,”總主教說,“你也一樣。”她又引用起經文,“而我將把劍帶至異端與不信者面前,我的刀刃將閃耀正義的火焰。”總主教舉起一手,空氣似乎在那隻手中凝結成一把燃燒的劍。

這已經到了馬兒們的極限。張大雙眼吐著唾沫,牠們掙脫了釘在地上的疆繩而逃向四面八方的黑暗。唯一沒有表現出畏懼的還是那匹白騸馬,戴爾芬的座騎。

戴爾芬總主教把火焰之劍指向啾太,白炙的火焰成弧形在劍尖向他跳動著。啾太再次探索心靈而一無所獲──沒有記憶,沒有預備好的咒語,只有因為再也不能看到自己的家族宅第而感到的後悔。他本能地舉起雙手抵擋攻擊,鏡子與劍在此時交擊在一起。

女教士的劍上的火焰打在交叉的鏡子與劍上,遲疑了有一秒,接著反彈回去,剩下啾太毫髮無傷。神聖的火焰正中總主教的胸前,使她的長袍閃耀著另一種光芒。總主教尖叫起來,她的火焰之劍隨之消失,接著她倒在地上打滾以求滅火,隨著地勢滾下了山坡。

啾太放下雙臂,看著劍與鏡子。這鏡子終究是有魔法的,而且可以把教會的力量轉向他們自己。他握著自己的劍,開始追著那個女教士悶燒的身形跑下山坡。

他跑不到十呎就看到一列穿著黑綠甲冑的人影從山坡下上來。他們因為滾向他們的著火的女教士而散開,而在了解到是誰著了火以後又開始追著她。啾太一邊詛咒一邊重新爬回山丘上,總主教的座騎還站著吃草的位置。

啾太抓住西瑪的肩膀拉著她站起來。他又拉又推地把她帶往總主教的馬。

啾太把另一個施法者推上馬兒的背上時,牠一直維持著冷靜。這些活動已經足以把西瑪弄得清醒一些,因此她可以把他拉上馬坐在自己後面。從馬背上他們再次看向營區。營區現在還有一些火在燒,但一切似乎正慢慢回到控制之中。黑綠人形的集團成功地止住了滾動的火球,也就是戴爾芬總主教,一半的兵力留在她身旁,同時其他的士兵政走上山朝著他們接近。

“該走了,好小姐西瑪,”啾太說,同時腳跟夾緊了馬腹。那匹騸馬往前一躍,啾太和他的同伴雙雙為了保命而死命抓著鬃毛。對啾太而言方向並不像距離一樣重要。

他們又累又餓地一路騎到清晨,直到東方的天空已是一片紅光,承諾著似乎從未實現的日出。直到那時他們才休息了一段足以讓馬兒喝水的時間。

“你現在要去哪?”她問。

啾太搖頭,“我不知道。我是因為渥斯卡才留在這裡的……”他幾乎沒了聲音,“我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家。”

女人堅毅地點點頭,“那就跟我來吧。這裡的南邊有一個我們可以利用的安全藏身處。你可以幫我到達那裡。而且你實在需要一些真正的魔法訓練。”

啾太在心裡思量著這個女人的話,探尋這樣說是不是含有對渥斯卡的訓練的輕蔑之意。確實有,他如此理解到,但是他決定最好先忽視這回事。

最後他說,“畢竟,我想那樣是最好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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