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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Spoils of War 戰利品

  黑暗時代的城邦是自主獨立的實體,彼此互相競爭權利。在整個黑暗時期,共有十二個主要的城邦與無數的小城邦。他們個自不惜巨資擁兵自重,早期的歷史學家認為這是為了對抗狗不理,但事實上大部分的戰爭都是對付別的城邦。教會由於只在乎精神事務且樂於見到個別的城邦將時間浪費在爭戰虛耗上,因此故意對持續的亂鬥視而不見──直到為時已晚為止。

──亞寇爾 阿基夫學者

一個月以後,啾太蹣跚而行,獨自一人,走過了早已被遺忘且放棄的城市廢墟。偶爾,他會停下來側耳傾向風聲,探聽是否有追兵的聲息,然後他會繼續強迫自己前進,跛行穿過市內長滿雜草的街道。他的鎧甲與武器,還有他所有的同伴都已經遺失了。

這座城市不存在於基德所擁有的地圖上。啾太一時好奇這裡叫做什麼?或許可以回溯到兄弟之戰的時代?或許這裡是被埃速爾或基德打敗的敵對城市,或者是因為他的貿易路線不通了?又或者只是因為這裡天氣太冷而被放棄。

啾太搖搖頭。大多數的建築物還站得好好的,看起來不像是經歷過戰鬥。大部分的家具雖然已經腐敗不堪使用,但確實都還在房子裡。有什麼東西席捲而過此處──某種法術或疾病,或者是兩者同時作用──同時讓這裡所有的活物消失於無形。

不是所有活物。他頭上一陣翅膀疾拍,啾太本能地閃避。一群鴿子環繞在他的頭頂,接著消失在一棟較高的建築物的屋頂之後。沒有人,沒有狗,沒有馬,但是有鴿子。至少他不用擔心挨餓了。如果他抓得到牠們的話。


如果他甩得掉狗不理的話,當然。要不是他們,啾太如今已經打下了埃速爾,已經找到了渥斯卡。

戰爭一開始就不像戰爭,至少對參加者而言如此。啾太從軍後的一週基德的瘟疫警報就解除了,又由於軍隊中的大量員額,城市的貴族決定對北方宣揚一下武力。

當然,托格斯在火堆邊私下指出,這也可以讓這麼一大群人出去搜括糧草,而非把城市裡的穀倉給吸乾。

托格斯比單位裡其他多數人都老上二十歲,因此被任命為班長。他也是公認的憤世妒俗者,每多遠離基德一哩,他也隨之便得更加憤世妒俗。

托格斯也指出,他們的部署主要遍布於農人不確定該把將來的收成賣給基德或是埃速爾的地區。把一隻大軍開到這些農夫的後院可能足以左右天秤的擺動。

啾太點頭,但是從來不發表意見,因他注意到托格斯從來不在上級附近發表他那對於基德的意圖與戰略的充滿洞察力的見解。剛開始的一週左右他們大多在行軍,只有在享用當地那些希望軍隊快快吃完快快上路的農人所提供的相對上而言相當好的食物時才會暫停。

軍隊對啾太而言也是相對上相當好的。他所屬的單位基本上是由外地人組成──南方海岸的原住民,基瓦省與其他北方區域的難民等。隊上還有一些興奮但缺乏知識的菜鳥,造成的影響是資深專業士兵被迫擔任軍官的職務。

軍中的食物很好,新鮮的麵包,滿滿都是肉塊的燉菜,這些都是由忠誠農夫所“樂捐”的物資所作的。另外還有河裡的魚,森林裡的獵物。啾太自己獵到一隻還披著冬季毛皮的鹿,這在近年來已經很稀奇了。他們還把吃剩的鹿肉作成了肉乾。

紀律還是有的,但是只維持在最小的限度──只要他們穿著黑色漆甲,綠色披風,在不常舉行的閱兵典禮上表現良好就可以了。他們操練一番,然後開始行軍,再多操練一點,然後吃飯。

從啾太的角度看來,最棒的是軍隊裡完全沒有神職人員。即便教會非常在乎民心士氣,特別是城邦內民眾的民心士氣,他們一旦開始行軍,在星月無光的寒冷天空下睡覺,教會的關心就立刻結束了。

“如果他們只跟隨特定的軍隊出爭,”托格斯說,“這樣看起來會像是他們偏袒某方。”

“那為什麼不跟隨所有的軍隊?”一個性急的年輕人問。

“因為,”托格斯面露不悅地說,“當我們開戰時,他們漂亮乾淨的袍子可能被血弄髒。而這是時間性的問題,不是假設性的問題。沒有人會成立一隻軍隊卻不打算使用的。”


啾太緩下痛苦的步伐,從街道的一邊跛行到另外一邊。他受傷的那條腿感覺火熱,因此他試著盡量減低這條腿的負擔。他想,如果能找到一些驢奶,蛋,還有一些礦物油,他可能可以弄出一點有助於他的東西。或者至少可以把他的注意力從疼痛上移開。

許多建築的屋頂都因為腐朽而鬆脫,有些則整個塌掉了,但還是有完好如初者足以顯示出這曾經是一個強韌的都市。只不過某天早上,這裡所有的居民就集體離開了,甚至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個都市的存在。

這個城市還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但是啾太一時之間還搞不太清楚。然後他忽然想通了──這個城市沒有城牆。他看過一些小社區,像是他家的莊園,確實是沒有圍牆的,可是一座這麼大的城市要在沒有石塊保護以免於外界威脅的情況下生存,這實在是難以理解。

不過從某方面說來也不是那麼奇怪。整個城市確實已經是空城了,沒有城牆可能就是居民被迫棄城的原因。

一種奇怪的感覺順著啾太的背脊往上竄。他在霧中和其他的倖存者走散了,不久以後就發現了這座城市的第一棟建築。整個城市在迷霧中若隱若現像是巨大的灰影,直到啾太走近才願意現身。一棟、又一棟、第三棟,然後開始自我排列成街道的樣子。接著是一塊塊石版地出現在草地與乾土地之上。

分叉的街道向兩側延伸。啾太理解到整個城市呈現的是一個環狀,寬大的主街則通到中央的某處。

啾太待在路邊,靠著堅固的建築作為支撐,一拐一拐的走向城市的中心。


確實,就是今天晚上了,當基德的軍隊正在操演時,埃速爾也有一隻同等的部隊整裝待發。基德主力部隊的存在對埃速爾是一大威脅,儘管埃速爾有著十呎厚的城牆並且總以(據說)可以追溯到兄弟時代的雄偉城門自誇。聽說一些河岸邊的農業社區要把收穫往南送而不是送到北邊的埃速爾,這是絕對不可容忍的,因此埃速爾也把自己的軍隊列出陣形,還靠破碎群島的精靈傭兵來增強了戰力。集合了如此的兵力,穿著燦爛的紫白相間制服,埃速爾的統治者也開始將部隊調往前線。

兩隻部隊對上只是時間的問題。點燃戰火的星星之火只不過是幾桶酒,啾太後來才從芬達──過去是個南邊來的製繩匠,現在則是軍隊謠言的大盤商──那裡聽說到這個故事。

一隊基德騎兵隊當時正在進行偵查任務,順便搜括些東西,最後來到了一座酒莊。工人正忙著將將幾桶新釀的好酒搬上馬車。副官詢問說這幾桶酒要送去哪裡?酒商解釋道這附近有一個埃速爾的營地,而他正要把這些酒送去給他們的指揮官以表示敬意。

騎兵隊副官解釋道,這些酒最好是伺候在基德軍隊的桌上酒。商面對一打全副武裝騎在馬上的士兵,立刻同意供應等量的葡萄酒給基德的司令部,同時也致上他的敬意。

要不是一隊埃速爾騎士騎著漂亮的白馬出來攪局,這本來只是簡單的軍需採購。這支隊伍的任務是護送酒商的貨品。他們的指揮官大聲解說道,這是因為據信此區有基德強盜出沒。

雙方先是互罵,接著就幹起架來。雙方劍拔弩張,血與酒濺在酒莊門前。結果是埃速爾騎士全面撤退,基德軍隊則回到營地重新整備[…這不是一樣嗎=.=],宣稱埃速爾入侵了對基德效忠的農場。

就在當天,啾太、托格斯、芬達、還有隊伍中其他人被派去截擊大橋區──這是兩個城市間的主要通道跨越埃爾拉碼河之處──埃速爾軍的撤退行動。


接近市中心的同時,啾太開始聽見像是一系列的瀑布一般的濺水聲。霧氣如今已經散去,他可以同時看見街道的兩側了。而在他的頭上天空則像是白色的蓋頂。

市中心的道路轉向成為一個大圓環,一個由碟子大的堅硬石版排成的圓環。雜草在石版間生長,幾隻鴿子在周圍昂首闊步,撿食種子與嫩葉。而真正在程式的最中心之處則是被一座噴泉所佔據。

噴泉幾乎有啾太的兩倍高,有著寬闊的水池,外牆邊框[lap]向水池內側延伸達兩呎。立在噴泉中央的是一座台柱,台柱上面則有四個獅子頭,分別朝向四個基本的方向。每一個獅子頭都向外噴出一股強勁的水流,幾乎達到水池周圍懸空的邊緣。

啾太走向噴泉,鴿子們注意到了他。他們像是一團爆炸的羽毛般飛起,又立刻衝向廣場的另一端,繼續進行撿食種子的活動。

啾太看著寬闊的邊緣。從石獅子嘴裡噴出的水看來像是高山清泉般的清澈淡水池卻長滿了青苔。水池的底部塞滿了髒污,看起來滑溜溜的植物從水中冒出,長著寬大還帶著臭味的葉片。噴泉產生的水泡聚集在莖幹的周圍成為一排泡沫,還有一些啾太不想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黑影飄在水中。

啾太看看四周。他發現右邊有動靜。他嚇了一跳,立即轉身,看到廣場的邊緣有個身影,而那裡正好是霧氣又開始聚集的地方。一開始他以為那是另一個士兵不管是基德的還是埃速爾的。那個人形穿著一件暗色的袍子,有著駝到耳朵與肩同高的身形。

啾太轉身面向這個人形,擔心他要是動作太大這一切會立刻煙消雲散。這就是他的黑色的守護天使破布男。一次叫做巧合,兩次叫做命運,渥斯卡曾經這麼說過。三次叫做鐵證如山。

啾太向那個破爛的人形走了一步,而它卻平順地滑向一旁,像鬼魅一樣地進入其中一棟屋子裡。啾太出聲叫他,同時跛著走向一百呎外的那棟建築。

就在同時,他聽到狗不裡帶著粗嘎的笑聲來到中央廣場。


往北行的四天他們抓到一個間諜,一個出現在錯誤的河岸的埃速爾士兵被發現在軍營周圍鬼鬼祟祟,顯然是想刺探軍情。他立刻被置於一間有簡易看守的補給帳棚之中,芬達在那天晚上用餐時宣佈了這個消息。

扥格斯提到,如果一個間諜被放在補給帳棚裡,則他過得比士兵還好。為了製造效果他取下身上的毛毯甩向一棵樹。雨終於停了,但卻留下一層細薄的霧氣,並且滲入了每一個士兵穿著的服裝中。

早上又要開始行軍。芬達認為他們將會到達前方那個屬於埃速爾的渡口。

間諜將會被送往基德,他所知的任何資訊都會被搾出來,最後才會被交給教會。到那個時候這場戰爭應該已經結束了。

啾太想,或許可以在這場戰爭中跟這個間諜打倒交道並佔一點便宜,但他什麼都沒說。那天晚上,其他人就寢以後,他溜出營房前往補給帳棚。

那個埃速爾人顯然不是一個重要的間諜,因為只有一個年輕男孩在看守他那個男孩比啾太還瘦而且至少比他年輕了四歲。穿著過大的脛甲跟上衣,緊握著遠比自己高的長矛的他看起來簡直像是在玩官兵遊戲的小孩。但是從他的舉止中可以看出來,從他看到啾太接近時起身的動作可以看出來,這個小兵,不管他看起來多年輕,見識過的戰爭卻比啾太、芬達還有托格司加起來還多

“我想見囚犯,”啾太說,同時對年輕人回了個禮。

“你有許可嗎?”年輕人說。他的聲音聽起來還很幼稚,甚至稱不上半熟,但卻如鋼鐵般堅硬。

“沒有,但是要的話我可以弄到,”啾太說。半個謊話比沒有好,他想。不管怎麼說,對一個小孩撒謊還是並不令人舒服。

“我不應該讓囚犯跟任何私下說話,”年輕人說。

啾太因為男孩濃厚的口音而抬起一隻耳朵說道:“北方人?”

男孩似乎有點害羞,但還是點了點頭。

啾太說,“我是從基瓦省來的。”

年輕男孩露出了一點笑容。“我是從 Thron 來的。我聽過基瓦。”

“那你應該知道基瓦人都是誠實而重榮譽的。”啾太停了一下。“至少,大多數是。我得要問那個囚犯一兩個問題。”

“我不應該讓囚犯跟任何私下說話,”小孩重複道。

“那就跟來看著,”啾太說。

男孩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好吧。這邊。”

臨時拘留所是帳棚中清出來的一小塊地。桶子袋子被推到一邊,中央則打入了一跟沉重的木樁。木樁上連接有一條最多由八個鐵環連成的短鐵鍊,鐵鍊的另一端則固定在囚犯的手銬上,使他只能獲彎腰或蹲下或躺著。

囚犯躺著,而啾太立刻了解他們為什麼會安心只留下一個小孩來看守他。這個間諜本來就很瘦弱,被捕之後還被臭揍了一頓。他的臉上滿是瘀傷,一隻眼睛腫到完全睜不開。血塊凝結在囚犯嘴角的兩旁,他那曾經潔白的上衣現在滿是泥土跟血跡。

在啾太眼裡,這個囚犯不是來營地偷情報,而是來偷麵包的。囚犯睜開了他還好的一隻眼睛嘶啞地說,“現在又怎樣了?”

“只有一兩個問題,”啾太說。“你是從埃速爾來的嗎?”

囚犯咯咯笑起來,卻變成幾乎要命一般的咳嗽。最後他終於說,“是的。不許嗎?”

“你是從埃速爾來的,”啾太重複說。

“對,”囚犯腫著嘴唇說,“所以呢?”

“我要打聽一個叫做渥斯卡的人,”啾太說。

“渥塔,”囚犯用喉音低語。

“不,渥斯卡,”啾太說。

“不,我是說我要喝水,”囚犯說。“在桶子裡,那邊。”

啾太看著年輕的守衛,抬抬眼皮詢問。男孩點頭走向木桶,舀出一大瓢水。他把瓢稍稍傾斜拿向囚犯。囚犯用被上了手銬的手捧起大瓢喝了個夠。

“渥斯卡,”啾太督促他。

囚犯又咳了起來,這回是潮濕而嘶啞的咳聲。“沒聽過,”他說。他咂咂嘴,用舌頭讓嘴唇濕潤一些。“等等。這個渥斯卡是個巫術師?”

“一個施法者,是的,”啾太說。年輕的守衛已經把大瓢放回木桶裡,現正注意地看著啾太。

“教會抓到了他,”囚犯說。“對,這就是我為什麼會聽過這個名字。他好像是因為施行巫術而被捕。招喚靈體,以農場動物獻祭,反正就是那一類的。但是他們把他關在埃速爾而沒有殺他。審問他一些事情。”

“他還在那裡嗎?”啾太問,同時注意到自己聲音中的期待。

“不知道,”囚犯一邊說一邊用一隻好眼往上看。“那你要自己問教會的人才會知道。”

啾太想了一想,轉身離開。

“嘿,”囚犯說,“我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了。你至少也告訴我一件事。”

“你想知道什麼?”啾太問。

“我聽到謠言,”囚犯說,“你們基德有黑巫師助陣。你們自己也招喚了某種不潔的靈體,一個食死者[eater of the Dead]。這是真的嗎?”

“不,”啾太冷靜地騙他,“我們有三個,都飢渴地想喝埃速爾人的血。”

在囚犯來得及反應以前,啾太便轉身離開了帳棚。一個年輕的聲音從後面叫他。男孩守衛出了帳棚,他的兩道眉毛在眼睛上排成一條直線。

“這個渥斯卡是誰?”

啾太不想對這個男孩說謊,但也不想讓他懷抱有任何沒有解答的問題,以免他向別人尋求答案。“他是巫師,”啾太簡單地回答。

“我聽到了。他對你有什麼重要?”男孩問道,鋼鐵好像又回到了他的聲音之中。

啾太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扯出漫天大謊。“我失去了我的家人,這都要謝謝他。我為了我自己的原因而想去埃速爾,如你所見。我跟這個巫師有私人恩怨要了結。”

男孩看著地上,吐了口唾沫。“這真是浪費,”他說。

“巫師?”啾太說。

“打仗,”年輕人說。“我指的是城市間的戰爭。大家都是人類,都是有著真實人生的真人。就在彼此爭戰的時候,狗不理的掠奪越來越嚴重了。”

啾太點點頭。“你可以這麼想,當所有人都開始往南遷的時候,教會跟城邦應該就會開始了解什麼才是真正的敵人了。”

男孩哼了一聲。“我希望我可以活著看到那天。”

“我希望我們都能活著看到那天,”啾太說。

男孩露出微笑並伸出一隻手。“提瓦德,”他說。

啾太渥住那隻雖小卻很強壯的手,告訴了他假名還有他的部隊,並要求年輕人對他私下來詢問的事情保持沉默。然後啾太離開提了娃娃守衛瓦德,回到他所屬部隊的營房。


狗不理們走進了中央廣場精力地充沛地唱著歌。牠們其中幾個吼著要大家安靜下來,不然牠們只好親自讓這些笨頭靜下來。

“ㄋ聽到辣個嗎?”其中一個喊著要大家安靜地狗不理說。他的聲音甚至壓過噴泉的轟然巨響。

“喇個?”另一個問。

“ㄋ聽到有輪在叫ㄇ?”第一個說。

“有壓,就速你啦!”另一個粗啞的聲音說。“沒有倫在這裡啦軟皮仔好幾年前就放棄座裡了啦。”

“但速他們留下了東西,”又另一個聲音說,這個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我從來不朱道他們離開的時候會吧東西留下。”

“這樣不好,”第一個聲音說。“那表速他們很快就會回來。”

“我們會等著”另一個吼起來,因此又引起了另一輪的吶喊歌唱以及粗鄙的威脅。

啾太緊貼在水池的內牆,躲在噴水池的邊框之下。高漲的池水淹沒了他的下巴,使他必須仰起頭來才能呼吸。污泥彷彿纏上了他的雙腿與腳踝而冰冷的水則刺痛著他的皮肉。他已經開始失去腳指頭的感覺。如果考慮到水裡可能有什麼,則這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

啾太第一次時聽到的那個聲音-顯然地是領袖-又開始說話了。

“對,對,”他叫到,“我們會準備好的,就像喪一次一樣!”接下去又是更多歡呼。

躲在水池邊後面的啾太希望牠們會繼續前進到城市的其他地方紮營或是乾脆離開。當池水使他持續失溫的同時,又冷又濕粘的感覺也隨著他的雙腿蔓延。他受傷的那條腿早先時感覺像是著火了一樣,現在卻感覺好像是有一把冰作的匕首插進了傷口。寒冷的感覺透入他的腰腹。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開始發藍了。他試著要挪動一下自己的蹲姿卻只讓雙腿得到一陣刺痛。

他又挪動一下身體,接著便完全定住不動,甚至連呼吸也停住。他面前的水面上有一個影子。有什麼東西就在他的正上方,坐在邊框上。那影子在翻攪的池水鐘擺盪不定,但他確定牠在牠的尖頭兩側各有一個騾子般的耳朵以及一個厚重外擴的下顎。

“你在贛啥?”從附近傳來一個聲音說。

“渴了,”啾太頭上的影子說。“我要喝。”同時那隻狗不理把口鼻靠近啾太的藏身處上方準備啜飲池水。

啾太深吸一口氣,滑進泛綠的水中,希望自己可以閉氣到狗不理完事為止。


基德統合軍[The united armed force of Ghed]先到了渡口,驅散了一隻積德留下的象徵性駐軍--一隻在騎兵隊以雷霆之勢跨過淺灘,吶喊著將在敵前逃竄者送入劍下以前根本搞不清楚兩個城邦之間的戰況的駐軍。

主力部隊毫無意外地渡過在埃速爾領土的那一側紮營。斥候回報埃速爾的主力還在兩天路程之外。他們可以選擇突入渡口附近的鬆軟土地[soft earth]或是試圖在附近的山丘搜尋埃速爾軍。

啾太覺得自己的腳就像皮靴一樣厚重,而腿則像鉛鑄的一樣。很自然的軍方的抉擇是在山丘與埃速爾軍遭遇,因此他們又開始行軍,進入被霧氣覆蓋的山丘。

第二天清晨,前導兵從霧中帶回了新消息。埃速爾軍就在南邊下一個山谷中[next valley over]. 他們還是排成行軍陣形. 他們沒有自己的前導兵,因此也還不 知道基德軍隊已經侵襲至渡口了。他們將經不起一波突襲。

基德軍受惠於晨間濃霧的掩護,將可以登上框住埃速爾行軍路線的山丘稜線。指揮官把重騎兵配置到左翼向下襲擊敵軍後方的梯隊,其他的基德軍則沿著行軍路線與埃速爾交戰。至少,這是芬達對於狀況的了解,而這一次扥格斯什麼也沒說。

啾太不太了解基德指揮官的全盤計劃。他只看到四面都是一片白,其他基德步兵的身影穿梭其中. 他們兼並肩爬上山丘。扥格斯在一邊,芬達在另一邊。在下面的是單位中其他成員,在霧中變得朦朧而模糊,越來越灰直到完全消失在一片白色之中。

他們徐行向土丘頂端不規則的稜線,一個殘破的身影在其他人之前到達山崗。就當啾太到達頂端時,從他的右側傳來一聲叫喊以及遠方的號角聲。然後他左右的每一個人都大喊著跑下山丘的另一側,全力攻向藏著埃速爾軍的濃霧之中。

突襲的大部分過程中什麼也沒有,只有其他基德士與啾太並肩跑過霧區。接著前方隱約出現一些形象。那些形象漸漸清晰而成為絕望的埃速爾步兵正試圖排列出足以承受基德衝鋒的陣形。長槍兵仍然試圖組成防禦方陣時第一波攻擊者已經衝入他們之中。最後當兩軍相遇時,四周都變成一團混戰。

啾太將劍舉在身前,跟其他人一起跑著。只有每當一個形象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才會暫停一下。如果穿著基德的黑與綠,那就是朋友。他希望霧中的形象也能辨識出他們是同一邊的。如果穿著任何其他顏色......,啾太往前揮舞著手中的劍,希望能逼迫對手退卻或至少找個別的目標去打。

影子與剪影在四周舞動。在他的前方,霧氣淡到可以看到一個穿敵人顏色的身影--紫色與白色。敵人將刀刃高舉過頭往前衝刺。啾太晃動手中的刀刃畫出一個長而懶散的弧形軌跡。

啾太的刀刃打到某種硬物,當他將之抽回時發現上面已經染了一層血。那個人形已經衝過了頭,再度被吞噬在霧氣之中。自己的劍上沾了別人的血,正當這樣的想法遲鈍地滴進他的腦子裡時,又一個身形--同樣不是穿著黑綠色--突然進入視線之中,揮舞著長矛。啾太彎身閃過槍尖,持著劍重重起身。他的手臂因為這一擊而拉緊,同時刀刃深深吃入攻擊者的身體,接著這個持槍兵也消失了。

此時啾太的腦子一片空白--至少關於誰在對誰作什麼這方面是如此。他只專注在擊打任何不是黑與綠色的東西,同時避免自己被擊中。一陣標槍不知從哪如雨般落在他的同伴身邊,擊倒了幾個跟著他的步兵。其中一枝遲鈍地插進他左腳旁的鬆軟土地中。啾太盯著它看了一下,接著又被捲入另一個敵人的衝擊之中。

啾太過了一陣子才發現他已經不再是與其他人類作戰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為細瘦蒼白的生物,有著長形的臉與橡樹皮般的鱗甲。精靈。他們在跟精靈作戰,此時他才想起芬達關於破碎群島顧來的傭兵的故事--精靈傭兵,非常樂於與那些在好幾世紀前毀了他們的文明的人類作戰。

啾太在地上瞄到了芬達一眼。製繩匠的頭躺在地上,臉上裂開一個大大的微笑,身體則不知去了哪裡。啾太覺得肚子裡好像有什麼蝡蛇一樣的東西在翻攪,同時第一次聞到人血濺在霧中草地上的氣味。

一個又一個的敵人襲來,啾太只能機械性地應戰,避開最危險的攻擊。某個東西,匕首或細短刀劃過他的薄板甲,攻擊者卻不見蹤影。勝利的呼喊與死亡環繞著他的四周,他卻搞不清楚是來自哪一方。

他的左方傳來一陣叫喊,啾太研判這是基德重騎兵終於擊穿了敵方陣線。一個穿基德鎧甲的騎士幾乎撞倒了他,使啾太往後倒在一堆屍體上,人類與精靈都混在一起。當他站起身時,他的鎧甲已經沾滿了泥土與黏液。

更多的喊叫,聽起來像是勝利的呼聲。霧中有著更多穿著這種鎧甲的人,因此他判斷己方應該是贏了。細瘦的精靈以及穿著染血的白色與染泥的紫色服裝的人類正全力逃亡,將站場拱手讓出。

狗不理就在此時展開了攻擊。

同樣的,啾太一開始也搞不清楚怎麼了,只發現凱旋的歡呼忽然沉寂了下來,取而代之的則是驚慌的尖叫。遠方有鼓聲,巨大的鍋形鼓[cattle drums],人類的軍隊從來不用它。埃速爾的人類與精靈不在是逃離他們而是跑向然後又穿過他們。迷霧之外逃亡的軍隊之後出現了另一組陰影--擠成一團,緊密到像是單一的生物--從啾太視野的右邊延伸到左邊。

狗不理從霧中出現,穿著從其他人類營地或荒廢的戰場上擄來的破爛鎧甲。大部分都是渥斯卡曾經對付過的那種綠皮野獸,但其中卻有一個的肌膚如枯骨般蒼白。這些生物像是兩手緊握著劍的瘋子般作戰,毫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傷。其中有些狗不理苗條而結實,像是對那些被他們用前端綁著石頭的木棒打倒的精靈的拙劣模仿。狗不理陣線之後則是更大的巨形身影--啾太沒有辦法完全辨識他們--在霧中隱現。

狗不理迫近人類軍隊的陣線,有如海浪拍打沙堡一般將其向後逼退。啾太覺得他是被帶著後退而不是出於己意的撤退。他砍倒了幾個狗不理.他們隨即消失,又被其他的狗不理取代。一匹沒有騎士的馬帶著基德指揮官座騎的制服衝向狗不理陣線,他的皮肉上露出道道割傷,張大著驚恐的雙眼。

兩隻交戰的人類軍隊重整結合起來對抗狗不理,在狗不理的狂潮中形成一個個人團。啾太發現自己身處一個低土丘,一側是一個精靈,令一側則是一個埃速爾兵。精靈的側臉染滿了血,耳朵也缺了一塊。

娃娃兵提瓦得一定會很高興,啾太苦澀地想到。大家一起打狗不理。

接著他們不遠處的左邊發生了一陣火熱的爆炸,泛紅的色澤帶著閃光與尖叫出現在霧中。糾太立刻想到魔法,懷疑狗不理會不會也有自己的施術者?他沒有時間多想,一波狗不理又對上了他們。他們被趕離土丘,精靈消失在狗不理的劍下。什麼東西咬了他的大腿一下,啾太直覺地猛力反擊,批向某個發出一陣非人類叫聲然後就安靜下來的東西。

他們稍向後退,攀上山谷的一側。接著他們開始撤退,然後變成潰散,在遠離狗不理的渺茫希望下拋開武器與鎧甲。啾太覺得這個山坡在他們下來時感覺比較小。現在看來這卻像是覆蓋著潮濕油滑的雜草,阻礙任何逃亡並且將啾太與其他人吐回後方狗不理聚集的窪地的絕壁。

還有其他人跟著啾太--因驚慌盲目而不管前面是什麼,只要不是後面的那些就。

他前方的地面先是高起接著又往下凹。他連跑帶滾下了斜坡,狗不理、人類與精靈瀕死的尖叫咆哮被拋在身後。他又與其他人跑上另一個山丘,然後又再次往下直到精疲力竭以及腿上流下的血使他不能再跑,軟倒在濕草地上。當他要失去意識時只感覺世界在他周圍打轉逼近。

啾太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應該是昏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的腿感覺像是有火在燒,四週的世界還是一片迷濛像是被棉花包裹起來。四週一片寂靜,啾太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裡。

他根據天空的一般亮度猜測哪裡是南方,然後向北微偏西跛行,希望能到達渡口並且找到自己單位上的其他同伴,或甚至是其他的人類與精靈也好。

他沒有碰到任何其他逃亡的倖存者,甚至找不到這場突襲後的屍體。路程緩慢而似乎永無止境,他絕得自己像是被拋棄在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宇宙,一個只有有限的霧中景色的小宇宙。除此就只有腿上不斷蔓延的痛椘。

當天稍晚,他來到了這座城市。


帶頭的狗不理給了他的同伴一巴掌,幾乎把他打到噴泉水池裡。

“你在掯什麼,笨坨?”他咆哮著。

另一個狗不理吼了回去,“你什摸意素,笨坨?”

“你不可以喝那個!”帶頭的狗不理說。

“為什麼?只是髓嘛,”狗不理說。

“這是髒水,”帶頭的狗不理說。

“所以?”

“所以看那些泥巴、植物還有什麼的。都被污染了。”

“所以?”

“所以看看那些鸽組,”帶頭的狗不理說,聲音聽起來越來越惱火。

“干鸽組啥肆?”另一個說。

“所以臘些鸽組在隨裡作鸽組該做的肆,”領頭的說。“你想喝那個?”

經過很長一段的沉默,狗不理說,“偶想不要。”

“有時候你真夠笨坨的,”帶頭的狗不理說。

穿過廣場的方向傳來一些叫聲。帶頭的狗不理咒罵,“裡看到啥?”

另一個喉音吼回來。“那裡有東西在動!”

“肆啥?”

“不諸道!”回答聲說。“來看!”

“我們走,”領頭的狗不理說。

“但是我還是渴,”另一個狗不理說。

“等一下我們去找泉水,”首領說。“咱們走!”

這兩個帶著其他的狗不理輕聲地走開了。噴泉戰時沒有人看守,唯一的聲音來自於從獅子嘴中湧出的噴泉水。

然後是啾太衝出水面又吐又像是要窒息。他在水下待到自己的肺好像快要炸開,還吸進去了一些佈滿懸浮物的水。如今他咳得唾沫橫飛,自己也知道十呎隻內如果有狗不理的話將可以把自己像是小貓一樣宰掉。

啾太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開始咳嗽,不過附近已經沒有狗不理了。他把污泥與藻類從臉上擦掉然後四處張望。他又是隻身一人身處在廣場中央了。

他慢慢把自己身體從冰冷的水中拔出來。他要先找個掩蔽然後逃離這個城市。不對,先逃出城市的中心,然後生個火--把自己弄乾。至少他的法術可以做到。

當他掙扎著離開廣場,朝狗不理最初出現的方向行動時感到入骨的寒冷。一直到之後他在一棟外側的建築中生起了火開始烘乾自己時,才發現到他的腿不再感到疼痛,傷口也完全癒合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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