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氏9/11這部轟動的電影, 台灣的觀眾很可能光看片明就一頭霧水──9/11不是一個日期嘛？在前面冠上標示溫度的"華氏"，到底有什麼意義？

但是相信歐美世界的讀者對這個標題定能一眼看穿其意，正是引用了幻想文學名家：布萊柏利 (Ray Bradbury) 的反烏托邦經典作品：華氏451度（Fahrenheit 451）。日前作者本人也跳出來說話，指稱華氏9/11這部電影的片名是對他的小說標題的拙劣影射。

那麼，這本書到底是什麼書？電影片名引用它是在影射什麼？

Ray Bradbury, 台灣的讀者對他未必陌生。網路上有一篇流傳廣泛的文章，講到一個老師在一堂英文課裡上到一篇不像科幻小說的科幻小說：世界的最後一日。這篇小說的作者正是布萊柏利（可惜那篇網路文章的作者雖然對小說感動，本身有眼不視泰山，竟不知此君有名，著實羞煞人也）。另外，游目族出版社也有出版他的短篇小說集：“寂寞的七號星球”以及“偷嚐愛情的四月女巫”兩本（其實原著是一本），只是此譯本有遭到一些刪節，翻譯品質亦使得原文的文字風格盡失（布萊柏利老爹最恨的就是這個吧），予人不夠尊重作者之感。華氏451度其實也有中譯本，只是現在似乎已經絕版。

這部小說最早在1950年以短篇形式出版，後來於1953年擴寫成獨立的一本小說，不過篇幅仍然輕薄，手上的平裝版才一百六十五頁而已。這是一個關於焚書的故事，華氏四百五十一即代表紙張的燃點。書中描寫在近未來的世界，所有書本都成了違禁品（其實也不是所有的書啦。只是數以百萬計的禁書名單使得實質上幾乎所有的書都是禁書），“消防員”(fireman) 則成了負責偵查誰偷藏（閱）書籍，發現則予已銷毀的“焚書員”。主角蓋•蒙塔格 (Guy Montag) 身為資深的焚書員，看著書頁在火焰中捲曲乃至灰飛湮滅就是它最大的樂趣，他從未質疑過自己與沉迷於電視、隨身聽、飆車、安眠藥的妻子過著的乏味生活。然而，一天在他執勤完畢深夜回家的路上卻碰上了新般來的鄰居家的女孩──克萊瑞絲•麥克蓮。這個奇怪的女孩似乎對世界有著無盡的好奇精力，在她一次次的追問之下，蒙塔格的幸福假面具漸漸被撕破。對自己的人生起疑的他又因為受到一次執勤時誤燒居民（焚書員一般並不傷人－－藏書者另有警察與醫療機關處置）而使他的人生信念徹底發生動搖。慢慢地，他開始發現一些被遺忘的過去──一個人可以免於恐懼、可以自由思考、可以自由閱讀的時代……蓋隨著自己的探索而得以認識了一些秘密讀書的人，自己也被誘惑著第一次翻開了書本。危機也隨之而來，他從偵查讀書者搖身一變成為被追查的對象……

說到描寫未來的科幻小說，對未來的想像自然是重點之一。這本寫就於五零年代的小書塑造了一個我們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這個世界裡大家都想買巨大的電視牆（電漿電視？），上面撥著毫無實質內容的互動式電視節目（網際網路與電玩？），隨身聽裡撥著空洞而迷人的旋律與談話（電音？），人人都在路上開著噴射車玩命，學校只用視聽媒體（e-learning？）教導基本的生活技能，其他時間就用運動、玩吊著大鐵球的吊車、飆車之類的刺激事物填滿。吞安眠藥自殺氾濫到只要兩個技工就可以開著洗胃換血機到處提供服務（只收五十塊大洋）。人與人冷漠、疏離；不能、也不敢思考，連所有的房屋都罩上了防火塑膠殼，以方便焚書員的作業。

本書最令人震撼的創見，當在於它對焚書──乃至於思想、言論控制之由來的創見。從隊長向蒙塔格解說的歷史中，我們可以知道企圖禁掉每一本書的並非是一個單一心智的政府，而是眾聲嘈雜的社會。正因為社會中有各種不同的聲音，任何一種主張都必然遇上反對它的人，而冒犯任何一種思想都是違反政治正確的，最後世界上任何政治正確的言論都必然是空洞無物、不會冒犯任何人的言論。另一個禁書的動力則是對速度的追求。有漫畫電視，何苦閱讀原典？真要讀，讀一讀書摘便可以確保你不會比不上別人（我承認我也常作這種事）。書摘太長？有書摘的書摘、書摘的書摘的書摘（事實上我們真的有“一分鐘讀完經典奇幻”的網站）。越來越多“學生版”、“經典文學Ｎ百則”，刪除了原作的枝節、艱澀的用詞句法，“以精簡的文字保留了原作的故事與精神”──然而，對於文學作品，枝節、詞句不正是其精髓？當馬克吐溫看起來像艾倫坡看起來像莎士比亞看起來像度斯妥也夫司基，這些書實質上已經被“焚”了！

有趣的是，在精巧的文字、令人身醒的內容之外，這本書兼顧了（所謂經典經常缺少的）極佳的娛樂性。在主角逃亡的過程裡，深夜追逐、恐怖的機械獸、大爆炸、陰謀、真相、亡命者與執法者的針鋒相對、失望絕望與希望，這些精采動作片的元素絲毫沒有缺席。布萊柏利的影像描寫功力不凡，貓昌兄在介紹此君時曾經提到：“導演Sam Peckinpah就曾說過，翻拍布萊伯利的小說，只消將「書頁拆下來，再把它們塞進攝影機。（Rip the pages out of your book and stuff them in the camera.）」＂（參見此處）

具有如此豐富電影效果的這本書，自然沒有被電影界遺忘。很早以前就有人拍過華氏四五一度的電影版，可惜時代太過古老，在下尚無緣得見。此外，去年的電影“重裝任務”（不要相信那些說這是學駭客任務風格的東施效顰之作的人！這是一部很好的科幻動作片，想辦法弄片DVD來看！），其前半段對於主角所在世界以及主角任務的描寫，簡直就是華氏四五一度加上喬治歐威爾的“一九八四”（Alright, 或許應該說是蘋果電腦版的一九八四＊）。在流行名作電影化的現在，我原本一直以為華氏四五一度早晚要再次被拍成電影，沒想到反而是華氏9/11這部政治諷刺片搶先引用了這個經典的標題。雖然和當年蘋果的廣告相比確實拙劣許多，但其實也還滿有另一種吊書袋的趣味嘛：）

＊註：西元一九八四年，蘋果電腦第一台使用圖形化介面的電腦上市前撥放了一支廣告，片中引用小說“一九八四”所描述的場景，一群面無表情的人群聚一堂，看著一個巨大螢幕上的“老大哥”演講。然而在蘋果的版本中，此時一位女戰士揮舞大槌衝進會場，使勁砸毀了螢幕。接著廣告片打出字幕：“Ｘ月Ｘ日，蘋果電腦會告訴你，為什麼一九八四不會是‘一九八四’ ”。這部二十年前的廣告結合了天時、創意、視效，堪稱廣告史上空前絕後的傑作，至今仍在網路上廣為流傳。電影“重裝任務”中一些場景很難不讓人聯想到這部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