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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是幾個月前,南方的 mailing list 上有一篇投稿,原標題大約是「不一樣的留學之路」(後來換了標題)。標題讓我以為該篇文章談的是我當時心裡的事情。但後來發現該文的主旨大約是「在國外,發現許多外國人都相當關心台灣,因此我們更該愛台灣」。我心裡想的則是「在國外,發現許多外國人都相當關心台灣。所以我們是否也該以同等的熱忱,去關心國際事務呢?我們是否也該同樣地關心在台灣的外國人呢?」當然兩者是並不互斥的。我也暫時擱下了回應補充的念頭。

我的學校台灣學生不多,我所了解「台灣學生大都怎麼想」的管道,只有透過一些給留學生的 BBS。二月十五日那天,我隻身到倫敦參加了反戰遊行。之後在網站上貼了自己的經驗。幾天下來,沒有引起什麼關於戰爭或反戰的討論。第一篇回應立刻把話題拉回了老方向:一個學生指控另一個人不愛台灣,另一人反駁...。直到幾天後,終於有了一篇算是談到反戰的貼文:
> 台灣人跟著上街頭喊反戰? 吃飽稱著?
> X的, 大家都忘了有個國家天天喊著不放棄用武力解放台灣?
> 幾百枚飛彈舵著的是你我在台灣的家人及朋友, 誰上街頭抗議了?
> 伊拉克是你家還是台灣是你家? 還是大家都是中國人? 反美
> 帝國主義人人有則?

這幾個月來,我常想起這個問題:我們這些留學生,將帶什麼回台灣?而在兩個議題上的經驗,卻讓我相當失望。除了反戰,第二個是關於種族與外勞的議題。

          *   *   *

很多很多次,看到留學生說,台灣真是了不起,沒有種族歧視。

大概是 2000 年夏天,我從曼谷轉機回台北。候機室裡頭一群群穿著同顏色夾克的人排排坐著。他們的夾克上印著所屬仲介公司的名字和電話。各公司佔據候機室的一個角落,做成一塊塊的整齊方陣。每個人大都低頭不語,讓我想起入伍前運兵的情狀。

飛機上,其中一人坐在我的旁邊。當時的我總算是坐過幾次飛機了,漸漸以能神態自若地點想要的飲料而自豪。空姐問了我的餐點,轉向他。幾次用英語問話,他聽不懂,於是空姐聳聳肩,隨便拿了一套餐點放到他的桌上。不長不短的旅程,我注意到他的背脊自始至終是挺得直直的,從沒放鬆靠到椅背上過。

同樣是隻身在外,同樣是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迎向不知名的未來。我卻比他幸運很多。很想和他聊聊,告訴他我曾如何徬徨。但最後能做到的只有想法找機會給他一個微笑而已。而他的目光從不敢與我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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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板上我們常談起台灣。爭論台灣的名字(繼續那個「-ese」字尾是不是輕蔑字眼的話題),爭論愛不愛台灣,為了約翰走路開台灣的玩笑的廣告而義憤填膺。「台灣」在一場場的言說建構下成了我們的想像共同體:我們是台灣人,「那種」、「THE」台灣人,有著某種共通特質,常常被歧視,常常被打壓,和世界對抗而自傲著。但經由這樣的論述在我們心裡建構出來的台灣國族想像,是真實台灣的真實反映嗎?國族的想像建構,是否再次遺忘了某些人,讓我們更加盲目地看不到“台灣”作為一個地理名詞已經容納了多樣的人種和文化,而這些人並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我以為,身在異鄉的我們,對於身在異地之人的心情應該更能感同身受。所以,將來回到台灣,帶來改變的也應該是我們。但幾次看到「黑人區安不安全」「某某處比較高級,比如說不常看見印巴人」的講法,總讓我失去信心。曾和一個網友聊天,說到日本對台灣人歧視。「還是台灣好,」他說,「沒有種族歧視。」我說,台灣給外勞的工作和生活環境都很惡劣。「哦,不過那是只有對外勞嘛。」

原來,他所說的「外國人」是白種人。後來也觀察到,英國人說到種族歧視,主詞通常是自己,告誡不可歧視有色人種。我們(或著是留學板上我所見到的人)說到歧視,主詞常是別人,對自己的偏見卻少見反省。

有人抱怨受到室友的欺負。其中一個是台灣人。有人驚訝地說,「同樣是台灣人,怎麼欺負自己人呢。」話說不錯。只是我也聯想到,這裡的「台灣人」,界限畫在哪。包不包括那些不太「同樣」的「台灣人」?台灣人只有一種「同樣」的嗎?是否就如同在我們看來「英國人」大多是「同樣」的,因為印度、非裔、中東、東南亞移民或後裔,都因不符合我們對白種英國紳士的想像,而不認為他們算英國人,最好別住到他們的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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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讀過「市民社會」或「公民社會」的一些。市民社會的建立仰賴社會組成份子不僅關心某事對我本人的利害,或某人與我的私交,而關心公平、正義、責任義務等等普遍價值和公共議題。西方花了幾百年的時間,建立了市民社會的雛形。而這正是台灣欠缺的。

於是再次想到。我們來國外走了一遭,將帶什麼回台灣?

我們是如此自卑地在我們到底應該自稱 Taiwanese, Taiwanian, orFormosan 這樣的話題上急於找到一個定位,又如此自傲地把「台灣人」想像為一個同一的共同體,把加諸在台灣的外國人的不平等待遇輕則認為事不關己,重則視為理所當然。我們並不關心人權、人道、反種族歧視的普遍價值,只在需要時把這些觀念祭出來為己所用。是故在戰爭前夕,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伊拉克又不是我們的家,在外敵威脅下,應當與保護國美國站在同一邊。

這樣的我們,將帶什麼回台灣?

台灣並不缺愛台灣的留學生。但這些留學生,能不能帶給台灣她所缺的?


作者: 穆信成
南方人文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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